《威廉惠勒1936年雋作:dodsworth 孔雀夫人》
威廉.惠勒就像是十項全能型的導演能手,既能拍《賓漢》那種場面浩瀚/千軍萬馬的宮闈巨片;也能導《desperate hour》綁匪擄人之陰霾密佈/手法前衛的驚悚劇。
至於如''《羅馬假期》之類輕柔淡雅的文藝片.詩意婉約別具一格的西部片《錦繡大地》等等更是不在話下.簡直似好萊塢的千手觀音,各式類型片都玩轉自如而遊刃有餘。
但一一回味其昔日名作,WYLER的電影也未必無駁雜之處......
我個人覺得惠勒最拿手的撒手鐗,卻是那類小場面的文藝戲:細膩緩柔/入木三分;非常富古典情調,更極其深刻與警醒。
(比如他與貝蒂戴維斯熱戀期合拍的愛情三部曲;''香笺淚、小狐裡和紅衫淚痕)
這部1936年''孔雀夫人"(DODWORTH),就是惠勒最早期的雋品,也是最入木三分的文藝片傑作之一.片子非常深邃幽微,光是把劇情講清楚就得大費周章更不消其中還有人物心理變化的千迴百折。
因為須一一敘明其深度所在所以鋪敘頗多細節(非如此難以道盡其微妙處),文長,有興趣者方往下看。.
電影改編自百老匯的舞臺劇(戲則由辛克萊的同名小說轉來)領銜的是原劇的常川男角WALTER HUSTON (就是巨導約翰 休斯頓的尊翁,他因此片獲頒當年的紐約影評人協會大獎,奧斯卡則於極大聲勢中落馬)。
他演白手起家的汽車大亨SAM DODWORTH,年過中年/而雄心不減,但結褵多年的愛妻早已懷著欲一償夫妻共遊天下之心思而逼其退休;於是不得不出清公司而引退。
夫婦的生活一向平靜無波,但長年相夫教子的妻子FRAN心裡暗礁密佈,其實早已幾番翻湧了脫身思變的波濤.....
於是即將束裝歐遊的前夕:FRAN豔妝華服/風采逼人地興奮待發,而SAM邋遢衣裝/意興闌珊的一番鮮明對比,預示了老夫/少妻、安渡餘生/與奮起新生活的兩種不同心態的嚴重衝突.....終致落得了歐遊過後,兩人竟此勞燕分飛的結局。
在這之前兩人一主外/一安內,交集不多----倒也相敬如賓。
最主要的是,他乃一貫樸拙的君子人,對身畔愛妻既是全然信任,也少花心思於留意枕邊女子千迴百轉的心思,當然更無絲毫醒覺妻子此番計較之深沉用心與自私盤算。
她呢?原先一力鼓吹丈夫退下職場,與其說是為他,倒不如說是自我私心的考量,她早已厭倦操持家務的種種勞頓,一心一意想藉助這番遠遊尋得一方透氣的新天地。
於是乎,一旦脫離了家庭主婦的常軌,甫登上赴歐的油輪,頓如脫韁野馬,一心一意欲追回她為夫為兒犧牲的過往青春。.
不旋踵,像隻花蝴蝶,於郵輪上到處花枝招展的FRAN,果然第一時間吸引來一名獵豔老手,這登徒子(大衛.尼文演來頗為傳神)手段果然老辣,完全看穿她那欲拒還迎/既憂且喜的心態,幾番挑逗眼看就要上手...
幸好男的見獵物輕投羅網,不免得了便宜又賣乖地出聲譏刺,這幾句冷言冷語不經意地戳中了FRAN殘存的羞恥心/色急徐娘的心虛...遂以她惱羞成怒的一記耳光還擊....雙方撕臉。
但這番豔遇不啻像是提前引發的觸媒,啟蒙了她解放的心思.....於是於接下來往法奧瑞義的一連串旅程,她手段愈發俐落.熱切回應對之殷勤挑逗的歐陸諸公子....而魯鈍的丈夫始終蒙在鼓裡。
於是乎,兩人間的疏離與輕蔑,隨滯歐的時日愈拖愈久而愈演愈烈.....直至丈夫如夢初醒,忽然發現她於他短暫還鄉的空檔,居然與其法國情人於瑞士某別莊公開雙宿雙飛,方起了決裂!
SAM畢竟不笨,正如前述,他渾然不覺其妻的風流韻事,全然於基於對愛妻的徹底信任,於是在看穿其妻之欺罔的當刻,立即兼程趕回歐陸,並同時了掌握其妻出軌的證據.接著以果斷的手腕找來了法國情夫三人當面對質。
他一開始完全沒存切斷情緣的念頭,畢竟多年的夫妻情義,更何況他始終辨不清這多年枕邊女子真正心思...
於是他採取的一連串措施只冀望能破鏡重圓,便強自按捺被叛的屈辱,最後迫使情夫退出,愛妻重回懷抱.法國情夫原只好玩心態,如今既已惹出禍端就此知趣退讓。
但最難逆料地卻是女方那善變難迴的心意....總之,其妻乍然間進退失據,遂權且虛與委蛇勉強答應復合,但還貪慕歐陸風華的她仍不願隨夫返美。
(這一路上,她已自視為已薰染歐陸風華的仕女貴婦,而丈夫則始終是那粗鄙無文的鄉野老漢)。
男女心思南轅北轍,則兩人的復合其前程不問可知,於是乎兩人剛由花都徙往維也納,她隨即又搭上了一名奧地利男爵,這回夾著男爵強烈求婚意願的後盾,於是女方迅速下手為強,在丈夫某回又發覺她與情夫深夜私語後索性翻臉....自求別去!!堅決切離的姿勢極其斬絕。
對SAM來說,這打擊是既深且鉅,既已苦心吞嚥這裂痕累累的婚姻,而相識多年的愛妻卻一再輕蔑/連番叛離....
他自覺無顏返鄉,遂流放於歐陸數月,希望寄身異鄉游魂來化解心中的情傷。
可幸,就在SAM倦無可倦地漫步那不勒斯的某天,不期而遇地重逢了初旅歐時在郵輪偶識的某寡婦,由威斯康辛徙居義大利的C夫人(Mary Astor飾)。
相對於前妻渾身曝露的淺薄/虛榮/反覆/和狡獪的污濁氣息,C夫人性格上呈現的卻是另一番鮮明清新的對比:
她開朗平和,周身上下透著一番洞澈世情的閒適與慵懶,再和那不勒斯山光水色相互呼應一瞬間當即吸引了一身疲憊的SAM...
而另一樁隱而未顯的底蘊,或許更是主宰了兩人遇合的要素.也即,c夫人初識於他仍與其妻鶼鰈情深的首途,其後三人共赴巴黎,也唯有她以女性的直覺首先發覺其妻的出牆蠢動.遂以過來人身份警示她勿輕蹈越界....
也就是這種全程親睹sam夫妻關係,由小小隙縫直至潰堤奔散所起的巨大同情,更有幾分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傷......於是加速拉近了距離,兩人隨即同居於C夫人賃居的別墅過起難得雲淡風輕的歲月。.
但一波剛平,另波復起.在維也納待婚的前妻,她殷盼的一場完美婚禮未必如預期如意,致命傷,則是她徐娘將老的年歲。
男爵的母親出手攔阻(演這戲的MARIA OUSPENSKAYA有一個精妙已絕的華麗出場)用她世故已極/一招立斃的手腕,冷然不留情的一句:"吾兒乃貴冑,汝如此高齡何能傳宗接代?!"令她當堂死心----斷了高攀貴族的奢念。
既然後路已斷,她可又見風轉舵,這時又想起了遁居那不勒斯的前夫,於是奪命連環扣企圖找到SAM再續前緣......
這片子餘韻邈邈/耐人尋味之處,就是編導精妙轉闤的收尾動作:倒底SAM會恩至義盡完續多年情緣?還是一刀兩切別臉他去?
在此且賣個關子,只能說只有文武兼資/有一定詩書根底的上一代巨導如WILLIAM WYLER之流,方具備這類細膩婉約/人情練達的功力,將一個或許有些陳套的題材拍得絲絲入扣/動人已極....
這片雖改編自舞台劇,有其結構謹嚴/演技功架完足的先天優質,但wyler添加幾場電影感十足的對照畫面,令這部宛如婚姻現形記的變質過程更顯層次演化/栩栩如生,就更見導演的功力了。
這幾場連環相扣/互成對映的戲;且摘如下:
其一,是夫妻倆歐遊前於寢室的閒聊,只見只著底褲的丈夫,一面閒語/一面邁著瘦腿來回走動.而其妻則半裸換衫/隨口搭話,完全是一幅親暱夫妻私密以共的閨中常景。
其二,則畫面跳躍到dodworth察覺其妻有變,兼程趕回巴黎的那場戲,妻子見了睽違多日的先生,脫口而出的卻是冷淡幾句:"她已加訂了別的房間";明示她已有分飛之意,連與他同房都不肯了...
其三,維也納之行,當她決定情歸男爵的當夜,dodworth偶敲其門,以為男爵復返的她驚喜開門....迅即驚惶地遮胸/掩入,連只小露肌膚的睡衫身形都不許他看,幾乎心理/生理上當丈夫是一分親暱皆不許的陌生人了。
這類微妙/富層次/高意涵的對映場景,看似細瑣實則極其高妙,若非洞悉女人心之隱密幽微的過來人,還真難以鋪陳地如此細密與傳神...總之,類似這類可信細節在全片既無所不在/處處完足,自是充分架構起一幕幕逼真氛圍。
令此片過目難忘....
也無怪乎,美國名影評EBERT會將此片列入其影史百大名片榜單。